田启义
草根生草,树根生树,千真万确。不然,不会留下千古名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楼根能不能生楼呢?
三百多年前,田姓长辈从田老家搬出另起新村,建楼舍居住。田姓所居的村落内有楼房,村名自然就叫田楼。后因火灾而损毁,自那时起,只有村名再无楼房。楼为何样、面积多大、何时损坏传说不一。直到“大跃进”时挖了楼的根基,全村人才都认为老辈子确实建过楼、住过楼。但是带给全村人的不仅仅是统一认识,更多的是惋惜,乃至丧气。
上世纪50年代,正是天天盼着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的时候,村内经常以使田楼的楼根再拱出楼来为动力,发动群众搞生产。此时,老楼的楼根基已被挖断,田楼当然不会再拱出楼来。从此,村上人不仅不再向“楼上楼下”生活攀登,而且连说盖楼的人也没有。这使我们这些当时对美好明天充满憧憬的小学生们大失所望,年幼的心灵深处,极度痛恨挖楼根的人。
“大跃进”后期刹“五风”时,批判“零蛋书记”虚报粮食产量,我们才找到了挖我村楼根基的缘由。1958年秋,县里召开粮食产量专题会议,由于我公社书记爱抢先发言,就第一个报了粮食总产。当各公社都报完产量后,本以为产量能领先的书记发现他报的数字与兄弟公社相比差得远,十分着急。一向不甘落后的书记眉头一皱说:“刚才汇报产量时没戴老花镜,数字少念俩零。”按照他纠正后的数字,工作人员重新登记了粮食产量。我们公社添零后的粮食总产量,在全县放了“卫星”。后来,他被人形象地称为“零蛋书记”。
我们村的人老实,当时报的粮食产量属实,因此数字低,被称为“黑旗村”。会上,公社改变了对我们村的看法,不再认为是产量低,而认为是瞒产多、上交粮潜力大的村,所以,就成了重点挖潜对象。队长被批判得没法,就交代了瞒产的“事实”,并说了埋粮的地方。巧合的地理位置,使“挖粮队”认为是破楼处。在破楼北面,住着一位无儿无女的单身汉,他生活困难,住一间屋脊南北走向、屋山南面留门的竖型房。去者还真动了脑筋:常言道,堂屋门朝南,小竖型屋的屋门朝南,就算是堂屋,而且他的屋山墙又正对南面,于是,特殊小屋的南山墙留的门外——破楼处那片荒地上,就是埋粮的“堂屋南山”处。“挖粮队”喜出望外,就破土下挖起来。当挖到一人深时,粮食没挖到,倒挖到一段保存完好的古代大砖墙基。从砖墙基的深度、厚度和走向,以及砖型来看,无可非议地被确认为是毁掉的那座楼的楼基。村里人人兴奋,像是看到老田家失火烧坏的那座老楼,像是找到昔日祖辈高墙大院的辉煌。高兴到极处,易乐极生悲,才有刚才讲的对挖断楼根的惋惜、丧气之说。
时过境迁,罩在人们思想上挖断楼根的阴影已不复存在。“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生活也已不再新鲜。而今座座农家小楼拔地而起,真的给农村增添了新气象。村里人还为“挖断楼根”作出新解:正是因为挖断了一条楼根,才换来“多处发芽结果”的局面。几百年前那座被火烧毁的楼,像古诗里“春风吹又生”之物,年年都为田楼再生出新楼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