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华
生我养我的这个地方,几十年,种种原因,叫我对她的隔膜与怨艾冬衣一般厚重而重叠。而今,一条青云街女儿一样从《商丘志》的字里行间旖旎走来,不禁让人掩卷长嘘:商丘,这许多年了,在历史的那些无人探及的角落,我竟不曾听到,你也有过如此凄婉的故事与伤痛的呻吟!
上古时期这里草木繁盛,森林葱郁,四季雁鸣莺啼,象走鹿奔,居住着世界上最早发现的人类部落之一,他们随着一条大河的恣意流淌而不断迁陟……
我现所在的这个小小的梁园市区,早年叫朱集镇。我总疑心那或许是一个书写的错误,她实实的应该叫朱雀镇才对,据考古专家们考证,这一带在上古时期确有一种叫做朱雀的鸟类,后世人把这地方说成是鸟图腾。
青云街是朱集镇最早的街道之一。
本世纪初,随着一条陇海铁路从沿海向内陆不断延伸,朱集的商业饮食业渐趋繁荣,就有了铁道两旁的民安街、青云街等大小四五条街道。因为铁路在此经过时呈东南西北向,青云街这条依偎道旁的小街便一路斜了过来。以后经年,在这条垂杨疏柳般的斜街上,有了恒丰、致远、永裕、盛昌等多家货栈……小小的朱集镇发展迅速,青云街除了最早的一条斜街外,又有了青云一街,青云二街,青云南大街、北大街,青云东街、西街……展开建国前的朱集镇地图,“青云”二字俯拾皆是,竟占去了这里的半壁江山!看到此不禁叫人兴奋又心酸:端底是玄鸟图腾之地,后世子孙虽无双翼上九重,千古犹存青云梦!
时间到了1938年5月,商丘沦陷。由于朱集是豫鲁苏皖四省接壤地的物资集散地,在日寇占领期经济一度畸形发展。那年的10月,看中了青云街这块风水宝地的日军将其划为日本居留民住地,令青云街上所有商店居民全部迁出。虽然后来的岁月,此地仍有豫鲁苏皖四省交界处一颗明珠之称,青云街却好景不再。到日军投降前夕,朱集各类商户175家,其中,日、韩等外国商户就有132家,几乎风水掠尽,江山占完!
青云街,这地方早夭的一个靓女!
手捧历史的黄卷,在一个阴雨霏霏的夏日,我擎着一把细花雨伞,一个人寻寻觅觅来到青云街上。虽然隔了近百年时事沧桑,这青云已不是那青云,再寻不见当年的茅屋、洋房,然而往年的青云街却始终在我的眼前,飘荡如一束垂柳斜杨……脚步轻叩着残损的柏油路面,在雨打布伞的淅沥声中,我仿佛听到了异国情调的鼓乐、三弦琴与咿咿呀呀的艺妓弹唱……朦胧中有身穿和服的女子绰约而来,宽宽的织锦腰带上背一个绣了郁金香与樱花的布兜,木屐踏在粉红浅灰的鹅卵石水泥地上,一路脆生生,敲向桔红的格子门玄关内……街不甚宽,仅有3米之余,路边两排青砖的牙边,两旁的店铺雕檐画柱下满目锦绣,依稀可见南洋丝绸,东洋织锦,波斯地毯,西洋油画……街口附近就是那所远近闻名的华北电话电报株式会社——归德电报电信局了,台阶旁几株伶仃的紫花木槿,正开放着一朵朵美丽的忧郁……无论早晚,那会社门前总停着一辆两辆黄包车或四轮太平车,穿着褴褛面容凄惶的车夫,也许昨天还是这青云街上某家店铺的掌柜,而今却缩在一树古槐的浓阴里,透过一片畸形繁华,目光愤懑地盯视着车站的方向……那里,炮楼的顶端一杆太阳旗正傲慢地刺破洁净的天空,招摇地鼓荡着中国人的耻辱,一队日本兵从车站的方向哗哗走来,脚下趟着的不是秋风落叶,却正是商丘人浓稠的积血……
更远处,距车站仅五六里远的徐庄正火光腾腾浓烟滚滚,日本兵长达9天的血洗与肆虐,使庄上所有来不及躲避的男女12人尽遭屠戮!刚刚15岁的徐家二小子被生生用刺刀挑死,柔弱却不甘受辱的年轻媳妇被一锄头砍掉了脑袋,盛家年老的父亲被绑在树上,一徒手反抗的年轻后生不屈的头被割下来……鸡狗猪牛尽遭劫难!直到50亩待收割的谷子成了马料,180多间房屋付之一炬……
我久久地徘徊在青云街上,听一个女子般秀美的街道,影影绰绰地从历史的尘封土埋中走来,一路走一路忍辱饮痛地悲恸哭泣……有摩托车发动机的响声乍起,猝然把我从哭泣着的血雨腥风中拖出……就见雨已停,街上行人渐多。几十年几经拆迁,这街仍一如当初与铁道线同步开掘时那样一路倾斜——斜得那样沧桑却又那样风韵……
从日本人毁掉这条商业街改日本居留民所在地那个时候起,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足以容得下多少风风雨雨?如今,这街虽还袅娜地斜着,一街两旁却早已盖满了香烟盒般拘促的楼房。楼房的底层,是一排冷清的经营笔墨纸砚和古籍旧书的小店,往昔的鹅卵石径早已涂上一层层厚厚的柏油,一辆辆摩托与轿车在这灰黑残旧的柏油街面上驶过,将历史与现实的碎片和着泥水溅向行人……望着街头上的那些与历史的画面叠印在一起的现代建筑与人群,看着他们兴兴头头,在奔往各自发财与升迁的道路上步履匆匆,心想如今也只有如我一般总是落伍的人吧,还有这份闲遐这份心境,执拗地倚持在历史的门槛上痴痴地祈盼……祈盼: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这些乡亲父老,这块土地上生存着的人们,才能真正的长出翅膀,拥有蓝天的那一份高度与宽广?
来源于:http://blog.sina.com.cn/s/blog_573975a4010007n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