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启礼
村西头那口老井,是上了年纪的。到底多大岁数,现在村里的人谁也说不清,就连80多岁的老九爷也不记得。但井台上光溜溜的石板和井筒边被水筲摩擦出的一道道沟痕,在诉说着它的沧桑岁月。
那口井是用青砖砌垒的,井筒为圆形。井口直径三尺多,深数丈,高高的井台用几块青石板铺就,南北两端有取水人行通道。村里几十户人家,吃水、洗衣、浇菜、灌田……都是从那口井里取水。井上没有辘轳、倒链、挑杆等提水工具,而是用井绳系住木筲或水桶从井里把水提出来,十分费劲。后来,那口井上架设了一台铁链“解放”牌水车,靠人力推或用牲畜拉,只要水车一转动,清清的井水就从水车筒子里涌出来,比起用手往外提,既省力又节时。
我小时候,时常跟随母亲去那口井里打水。因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们兄妹几个年龄小,家中里里外外的活都是由母亲去做。每天去井里担水是少不了的事。母亲提水时,总怕水筲掉到井里,不像男人那样用井绳钩直接挂住筲鋬,而是用树根搓成的井绳拴住筲鋬,站在井沿边,弯下腰,把木筲慢慢续到井下,用力摆动井绳,随着井绳的晃动,木筲倒在井水里,灌满了水,用两只胳膊吃力地握住井绳,一下一下往上提。有时一不小心,木筲碰到井壁上,筲中的水就会溅出来,又落到井下,发出哗哗的响声,清脆,悠扬,在井中回荡。母亲用扁担使劲挑起灌满水的两只木筲,如同担着两块巨石,肩膀被压得倾斜着,身子一摇一晃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待到我十三四岁时,就帮母亲去井里提水了。井水很清,人往井口一站,低头往下一看,井底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那是自己的影子。皓月当空的夜晚,要是往井里一看,一轮明月就会“沉”到井底。若是让好奇的猴子看见了,准会生出《猴子捞月》的故事来。
那个时候,井中的水位很高,用数尺长的井绳就可提到水。特别是到了夏天,遇上一场大雨,井里的水位就会猛涨,大人趴在井口用碗或盆就可舀到井水。有时井里不知从哪里掉进几只青蛙,它们时而浮在水面上,时而蹲在井壁的砖缝间,时而在井水里游来游去。这些小精灵顺着井筒往上望,高远辽阔的天空像是一顶蓝色的井盖,扣在井口的上方。见到此景,几只青蛙沾沾自喜起来,心里琢磨着,这天也不过井口大小而已,自显几分得意,发出咯哇咯哇的鸣叫声。当人们把它们从井里捞出来,放生到田野里,这些“井底之蛙”方才知晓天地如此之大,直为自己的浅识和狂傲而愧疚不已。
记得有一年的春天,几个月滴雨未落,土地旱得张开了“嘴”,庄稼低着头直“喊”渴,就连那口水源很旺的老井也像是患了“脱水症”,水位下降到极点。别说抽水浇灌庄稼了,人畜饮水都很困难。这时,村里有人在井台前烧香拜神,祈祷“井王爷”行善心发慈悲,让井水涨起来;有人找来十几位寡妇,有的头顶着簸箕,有的手拿着盆罐,有的敲打着铜锣,排队绕着那井台转,祈求苍天保佑,降雨涨水。结果无济于事。村里多数人都说,这是瞎折腾,成不了事,还是把井清淘一下,或许井水能旺些。于是,就在井上搭起了架子,用倒罐把井里的水提净,然后有人下到井底,用铁锨把井底的污泥杂物挖到倒罐里清理出来。这样一清淘,井水真的稍好些,但与过去相比差得多了。自那以后,井水再也没有回升到原来那个水位,并逐年下降。后来,村里又打了几眼数百米深的机井,架上了电,浇田灌地,只要电闸一开,清清的地下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村里人吃水仍是靠着那口老井,但水位却越来越低。
没过多长时间,那口水井彻底枯竭了,连一桶水也提不出来,好似一具没有了血液的干尸,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村里有人说,是地层漏了,水都跑到地球那一边去了;有人说,是机井打得多了深了,把地下水抽得少了;还有人说,现在天上下雨少,给地里补不上水,井也枯了坑也干了……不管怎么说,村里人没有了水吃。这次,村里没有人再去烧香拜佛,求神保佑,而是在老井旁打了一眼二百多米的深井,水质清澈甘甜。现在,村里正忙着安装自来水呢!村里人把那口干枯的老井用土填平夯实,在上面安装上了供水设备。如今,那口老井已不能再用“乳汁”哺育村子里的人们,而是用那副枯老的骨架支撑着日夜流淌的“脉泉”,把清流送进家家户户,滋润着一个又一个村人的心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