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上小学在油印校刊上发表诗,40年前在地方报纸第一次将作品变成铅字,30年前开始较多地发表诗作。2007年,在诗被自身的血“作践”和别人的手“恶搞”的背景里,在新诗长期迷茫连以新诗成名的大诗人也对新诗发问而不得实质性结论和旧体诗词被评价为“夕阳红”的形势下,在有的诗人“挺身”而出做“裸诵”秀的时节,我不识时务地出版了第三本诗集。这,既是对缪斯的虔诚,也是对自己写作的自慰与自信。
我这一生,是注定与诗相爱并且白头偕老了。
记得1996年在新疆作家协会举办的第一次“田丁诗歌研讨会”上著名诗人、散文家周涛说过:此物(诗歌)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却要苦苦求之。为什么?因为心中有一朵圣洁的莲花。他还肯定我的那本《爱的涩果》是个好果子。
我之做文学(写诗),就是让生命自由地开花结果。
二三十年来,我为诗花费了许多时间和心血,失去了许多现实利益。然而,在生活的困难和生命的苦难中,又是诗,引领我跋涉和超升,将我救渡。在那些危难的日子里,一切的门都关闭了,只有诗向我洞开。她用语言接济我,用音乐愉悦我,用形象诱惑我,用灵感照亮我,用意境救渡我,给我爱的欢乐、美的享受,使我有智慧和勇气直面客观现实和自身,将幸与不幸都化为歌唱。因为诗,我获得了性情的陶冶、人格的修炼、尊严的补偿、生命能量的辐射。凭借诗的翅膀,我的才智得以在更广阔的天空飞翔,让我的灵魂和与之共鸣的灵魂都生动起来,回报世界一份美丽。
我用诗和写诗关爱生命。对于生命,泰戈尔给了我参考答案:“生命是自由的不断爆发,生命的韵律就是连绵不绝地返回死亡。”这句话所揭示的生命的真谛决非只有生物学的意义。生命本该是自由的运动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相对死亡,正是生命存在的形式;而绝对死亡,决定了生命的宝贵和为生命提供了辉煌的可能,也宣判了生命的黯淡和平凡。
关爱生命,需要及早地树立死亡意识。死亡意识是古今智者必须和必定具有的超前意识。树立死亡意识,不是恐惧与颓废;恰好相反,是悟彻后的潇洒、奋发和安详。约翰·济慈临死时说:“我感到雏菊在我身旁开放。”美哉!
是死亡意识及簇拥着死亡意识而来的文化知识鞭策我觉悟。
我已活满了一个完整的传统生命模式六十花甲!生命美妙而又充满苦难,相对漫长而却绝对短暂。第三个集子命名《暂住人间》。“暂住人间”,是对人的生命存在过程的诠释,也是人生感悟的一种境界。前年回老家,和少小离家从戎的二弟一起到镇上寻找过去的印象,结果只寻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座仓库的半爿旧墙。我们悻悻地走到襄河边,看到这条养育过我们弟兄的河似乎还是老样,好不欣慰。弟弟对我说,“你不摸一摸襄河的水吗?”我掬起河水往脸上洗了一把,又特意在岸边拾了一粒小石子揣进衣兜里。其时我心里却也暗自在感叹:“人不能两次涉进同一条河流啊!”
一切的问题都是“时间的问题”!
科技和经济的发展不仅没能减轻甚却加剧了人类生命活动中的浮躁、焦虑,从而影响了生命的质量。面对这种存在,我别无它法,只能用写作来呼唤生命回归家园,只能用作品来抗击时间对生命的蚕食,向永恒和无限献上“暂住人间”的自我。当崇尚权利和功利的世俗目光朝我投来轻蔑,我正在为他们被膨胀的权欲、物欲所排挤了的灵魂而悲哀。我想起了马克思曾经引用过的卢克莱修的诗句:“不死的死夺去了有死的生。”
一个庸俗的生命必然是抵制诗的;
一个愚昧的生命必然是绝缘诗的。
或许某个地方不需要诗人和诗,但是人类需要;
或许某段时间不需要诗人和诗,但是历史需要。
诗人的根本特点,只是在于:在有关生命的诸多问题中,首先关注的是灵魂。然而诗人非但不可不食人间烟火,而且自觉地站在全人类的平台上感受生活,于是便清贫,便痛苦,便孤高,便受到厄运的青睐。
活着是累的,除非活得可悲。厄运和痛苦,正是一个真正诗人的必备条件之一(其它必备条件大概是足够的智慧、博大的爱心、充沛的情感)。正是厄运和痛苦,给生命预备了坚韧和高拔。厄运是瀑布上游山间溪流的曲折,构思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歌唱;痛苦是凤凰新生前的涅槃,孕育着生命的大乐。
爱是生命的内核。让生命自由地开花结果,就是让爱自由地开花结果。
真正的爱,是神圣的,纯洁的,博大的。她“使一个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马克思写给燕妮的情书),使零散的世界成为和谐的整体。爱是一种能力,一种素质,一种勇敢,一种健康。爱的高度即是生命的高度,爱的质量即是生命的质量,爱的境界即是生命的境界。
而诗,是爱的结晶。诗是诗人在爱的内驱力的作用下企图从现实的跳板腾向自由天地的心理实践的产物。他有宗教的虔诚而比宗教真实,有科学的认知而比科学灵动,有哲学的深邃而比哲学形象。写诗似乎是一种非现实的追寻,但却是真的追寻,善的追寻,爱的追寻,美的追寻。在这种追寻中,我进入了一个更贴近生命本质的现实。这种现实在我的头脑里呈现着,我看到了生活的无限美好和生命的无限辉煌。我在追寻中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灵魂,靠近无限的空间和无始无终的时间。
不过我仍是孤独的。这孤独像是与生俱来的,又像是文化(包括我也许不尽漂亮但全都真诚全都充满美的追求的经历)渐次输入的。这孤独并不排斥我讲课朗诵,聚会联欢,唱歌跳舞,吹笛拉琴。它潜伏在我生命的深层,使我寂寞,广袤,明亮,空灵。
包蕴着对人生和世界的独特感受和最丰富、最热烈、最深沉的爱的心灵往往是最孤独的。而那些贫乏的肤浅的心灵,必定鹜趋于自欺和欺人的热闹与繁华而终免不了泯灭于浮躁。大的孤独是对自身和人类的专注,亦即对生命全体的专注。我的孤独,是我通往妙悟的独木桥。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诗人圣·琼·佩斯说写诗是“为了更好地、更久远地生活”。是否更好地生活着、能否更久远地生活,前者凭自己的感觉,后者则不得而知。
每个人都终将离开这个世界,都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拿走什么,而只能留下点什么。我能留下点什么呢?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啊!不过这种“留下”的感觉,强烈,紧迫,而未必“执着”。我且“无为而为”,以不违生命之春华秋实也。
让生命自由地开花结果,甚至也不是一个目标,而是生命的自由自在的发展状态。
这种状态,因写作而得以呈现,因作品而得以凝结。我的写作,是一种生命的自觉行为。我的诗讲究意境,追求诗意,因为我的生命需要讲究意境,追求诗意。
诗歌,作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自有其本质属性。这个本质属性就是诗意或者叫诗味、韵味。而诗意的居所,则是意境。写诗就是用语言创造意境。无论用什么形式和表现手法,有诗意才是诗,否则非诗。至于有人把“我最讨厌上厕所不冲便池的人”说成是“直指本心”的诗,这实在是对诗(艺术)的亵渎,是审美观的危机所致。我以为,“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神与物游”,“独抒性灵”,这些传统的诗学观都有着其与时俱进的新的内涵。既继承我国诗歌传统的美学原理,又借鉴西方的、现代的表现手法,描绘“心画”,接近“妙悟”,这是我不断加深认识的创作追求。
英国著名诗人、评论家萨缪尔·柯勒律治说:出自心灵的,也就能进入心灵。我希望我的诗能艺术地表达对人生、对社会的独特感悟与思考,展现自己珍爱生命、热爱生活、追求真善美的精神世界,给读者以灵魂的撞击和智慧的交融。
我不是想不朽,我只是想克服虚度。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对有限的占有,而在于对无限的认识,在于不断地创造和创造中的享受。生命是自然的,也是社会的。让生命自由地开花结果,就是把生命奉献给自然,奉献给社会。
2008年新春修改 乌鲁木齐西郊 园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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