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帅士象，真名田世荣。青年时期醉心现代诗歌创作，有一百多首诗歌在《诗歌报》《星星》《绿风》等全国各大报刊发表。1992年转入幽默小说创作。近年，探索幽默诗歌创作，认为幽默诗歌在理论与实践上均有可能。幽默诗歌不同于晦涩的现代诗歌，也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口语诗歌，创作上还是相当有难度，佳作难得。现将近几年探索部分与宗亲们分享，请多指正！

帅士象幽默诗选

帅士象  著  

乡村中比情人更重的是草药（组诗）

帅士象

师傅那奇香奇臭的旱烟

帅士象

要是没有旱烟

师傅张玉友真不知道怎么办

师傅是我的舀纸匠师傅

乡村深处竹子碾碎的那种

师傅相貌完全不像个农村人

其发疯的儿子说他们是什么将军之后

他巨大的个子

一脸络腮胡

衣服破烂扛把锄头走在田埂上

真的像古代骑在马上举把关刀的大将军

师傅与师母身体奇异

节育几次手术失败

前后生下六七个

据说暗中还有送的

因此你能想像他家中的贫穷

竹林之下

低矮的土屋里除了喝稀饭的碗与桌子

什么都没有

然而师傅还有旱烟

师傅收工之后

马上埋进自留地里细致耕种

在自留地的一角

师母为他留下一小块种植旱烟的肥沃

师傅的旱烟与众不同

冬天站在他的后面

闻那旱烟仿佛有十里之香

我吸了一口

其闷臭的力道

竟然让我整整昏迷了一下午

师傅最大的享受

舀纸累了

蹲在一角埋头抽袋旱烟

然后舀纸又啪啪作响虎虎生风

当然，要是家中没口粮了

师母在那大声地指桑骂槐地生事

师傅也蹲在一角抽袋旱烟

然后一抽解千愁

乡村中比情人更重的是草药

帅士象

父亲英年而逝

母亲带领四个孩子在乡村煎熬偷生

母亲有没有情人我不知道

站在现在的角度

倒希望母亲有

但孩子一旦病了

情人显然没有孩子之重

乡村的病最容易要人性命

因此乡村的药比黄金更贵

三天两头断炊的人家

无处找钱

我那时只要一发高烧

母亲就丢了锄头不挣工分

去田边山中采集草药

两碗过后

我身上流汗顿时一身轻松

我左腹下边曾经溃烂一疮

长期流脓

我个人乐观没啥每天蹦起天高

母亲不知如何心痛流泪

为我敷了一月捣烂的草药

总算断根

车钱草治啥

桑树叶治啥

金银花藤捣烂治啥

苦楝树皮熬汤治啥

有了四个孩子

我大字不识的文盲母亲

竟然成了女李时珍

回忆母亲抽八分钱一包香烟的身影

帅士象

母亲是丰谷镇边大平坝上的舵把子千金

不知道为何

嫁到这穷山沟离故乡很远

父亲去世后留下四个孩子

母亲没有将孩子四下送人自己再嫁

靠养一只花母猪一窝窝小花猪

顽强将我们带在天地间成长

有多少青黄不接的日子我不知道

只记得母亲有天当着我的面

抽烟后从箩筐上解下长长的棕绳

当时我不知道母亲要做啥

现在想来绝望的母亲当时肯定想自杀

我再进一步想

母亲自杀前

会不会先将她最爱的儿子我绞杀

现在最喜欢回忆母亲

坐在门坎上抽烟的身影

一包二十支

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

那是母亲唯一抽得起的香烟

我经常到大队代销店去买这香烟

母亲有难关的时候

坐在门坎上连抽几支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我犯事躲在桌下瑟瑟发抖的时候

最希望母亲坐在门坎上抽烟

如果她点燃香烟长长吐出一口

我也会在桌子下面长长出一口气

抽烟后的母亲只会把我拉出来

帮我拂去身上的灰尘

说几句不许再犯了的美丽声音

魂飞魄散的我顿时跳到院子里欢呼

要是她半天不抽烟

神也止不住她拿出准备在门后的细长竹条

将我胡乱地狂抽

母亲非常狡猾

她知道细长的竹条伤不着我读书的脑袋

但是对于我屁股上的嫩肉

可是粘着粘着的痛

一双黑灯草绒布鞋

帅士象

坐在家中的高板凳上

透过竹林遥望埋葬母亲的松林

母亲去世已经几天

突然鼻子生出让人晕眩的发酸

眼泪夺眶而出

因为我看见脚上穿的灯草绒布鞋

这是最后一双

有着一双温暖之手的母亲

再也不会给我做了

饮恨于一棵珍贵柿子树的绝种

帅士象

你知道的柿子是苹果型的

或者稀奇一点是坛子一样的坛坛柿

我所饮恨的这棵柿子树

在院子旁边的小学墙外

稻田之上

这根神奇的柿子树可能生于宋元明清

它上面结着青色的四方形小柿子

比拇指大一点

在树下稻田的泥坑中寻找出来

已是金黄

入口的香甜地球无二

一枚小小的四方型金黄柿子

绝对不多

我只找得到十几个

这成为我童年重要的盼望

今天我拍着桌子骂自己

那时多傻

何不收集种子

育下树苗

花十年时间漫延一座山湾

以它的奇异与香甜

保不能还会发现治癌的要素

有此一湾我早已经发财

还写这卵用的诗歌和毛线的小说

这种心痛有时真想吐一口血

是包产到户的时候

为了公正公平

生产队砍光了所有的树子

一家一户一尺一米地平均分配

包括一棵有百米之高

树冠下面覆盖一座院子

树冠几个大触手上用光树枝筑有几个鸟巢

栖有数十只黑白大喜鹊的香樟树

包括这棵世人不知其价值

只产独特小四方型果实的柿子树

乡村水田中的鲫鱼

帅士象

人间饥饿的亡人可以让松林间

频增黄泥新堆

但人间为什么忽略了

水田堰塘与河里

比人类多几百倍的鲫鱼在那悠闲游弋

鲫鱼的美

在于其样子清秀

大小不一

拿杆竹杆串根黑线

用钉书针打造个软的鱼钩

也可以将要傻不傻瓜的它们

轻易钓出

至于在水田河里堰塘之中

与最大的鲫鱼搏斗

你让它十招

它也无力还手束手就擒

你最大的放心在于

即使是鲫鱼世界最凶残的恶霸

它也绝对不会咬你

鲫鱼的味道

只要有盐

在油锅里爆炸

或者在荷叶里烧熟

都是一种浸透灵魂的香

我童年少年那段饥饿病弱的灵魂

是鲫鱼们的牺牲予以延伸

四五十年前那些为我而逝的鲫鱼

我拿什么为你们补偿

人间最大的遗憾

就是你想补偿

也无法补偿

黄鳝先生们

帅士象

对于穷人饥饿的孩子

乡村最大的财富便是黄鳝

只有一根骨头

捉住破了抹上些盐

在荷叶或者泥巴包裹下烧熟了吃

这独立的餐饮

便是芳香饥饿的岁月

四月冬水田刚刚温暖的时候

晚上打着火把

举着竹夹

那些冷了一冬的黄鳝在浅水里享受温暖

就突然野蛮被擒

走了几湾几村几十块夜的水田

腰上的竹篓就沉甸甸起来

七月秧苗青青的时候

田埂边的水下总有新鲜的大小泥洞

手指慢慢伸了进去

掐着出来的黄鳝弯曲在手上徒劳反抗

就是那些隐藏在秧田乱石中的黄鳝

也有法子将其捕捉

这是对面大厂里江苏人的法子

将一根钢丝前端烧红做成鱼钩

后面绑在一根竹筷之上

然后串上一根黄土中的红色蚯蚓

悄悄放在乱石的洞中

如果饥饿的黄鳝突然将钓具咬得发响

猛拖出来

一根老黄的大黄鳝呼啸而出

少年时在大堰塘瓦昌堰游泳

偶尔在深水的堰堤边发现一洞

手伸进去

饥饿的岁月也不怕里面可能是毒蛇

抓出一根在洞中苦修的黄鳝有锄把粗

一根就可以炒一碗

想来劳累的文盲大哥内心十分欢喜

几年内抓了几根

现在想来这是好大的罪恶

老家的两条沟都突然变成了机场

水田与堰塘都全部不在

好在小河还在

我年年买了很多黄鳝放生

将黄鳝从血淋淋的市场拯救出来

每一次内心有巨大的欢喜

这是一种赎罪

更多是一种对大自然无私馈赠的回报

换角度思考岩石后的震惊

帅士象

院子后面就是陡峭的岩石

直落下去

一条三四十米宽的河流已经流了七千万年

四川盆地最后一次隆起在那个时候

岩石沿河而下十数里

临河的岩石

或三五十米高，或一两百米高

里面纵横交错的石洞有多大我并不知道

只是小学的刘胖子文寿老师

从对面的厂里看电影归来

在棉花地里，手电筒下

被一根树子大的巨蟒

吓得成了目瞪口呆的雕塑

我缀学三年，寂寞绝望的时候

就孤坐在岩石的石峰上

望啥也没有啥也都有的虚空天空

几亩大的岩石上面

有一些房子大小的石峰

双手还可以将它们咚咚摇动

石峰肯定也经历了形成的七千万年

上面全是黄土高原般的微型沟壑

暴雨的冲涮与霜雪的煎熬

我无法想像它们经历的亿兆沧桑

石峰的沟壑上

一些鸡蛋大鸽子蛋般的圆石

我五指握住使劲一拉

有些纹丝不动有些应声而落

我想像这脱落的圆石

要经历几十万年才能脱离母体的胎盘

沿河数十里岩石的种种唯美

当是这些村民的最大幸福

一边是绵几十里至远方的岩石

一边是黄土黑土

想必七千万年前那场火山爆发很浩大

无法想像当时的海水如何惊天动地地翻腾

古龙可能都吓死了几百条

现在岩石上的坳里有各种院子

有紫色的桃花与白色的李子花

那些竹林与松柏交相辉映

天上的月亮与白云流动成唐诗

稻谷与麦子都能在某个季节开花喷香

成精的鱼和鳝鳅在田沟河塘里兴风作浪

不能因为劳累与饥饿

就忽视岩石派生的这些大美

换一个角度思考

拥有这些七千万年沧桑岩石的村子

绝对不是心塞的贫穷

而是一种无法估量的财富

假如让几个大老板联合投资

花三万个亿

也无法造出这些连绵数十年的石壁与石洞

因为石壁石洞在你的村子

你一出生

其实已经就坐拥并享受了这些巨大的财富

你是千万富翁

最差都是七八百万的富翁

再普通不过的茅草于我是黄金

帅士象

在我心中

当再普通不过的茅草是黄金一样的美

茅草清嫩之时

是我收割的牛羊食物

茅草花开

剖开的茅草花蕊充满清香的甘甜

茅草老了成熟的时候

挖开黄泥

成熟的茅草根雪白细长

嚼在嘴中是另一种甜蜜的甘蔗

秋天茅草枯黄

镰刀收割一片可是最好的柴禾

冬天霜雪之下

那些枯干的茅草是最好的床铺

躺在上面仰望天空思索人间

体内的数吨石头突然坠落

成了疗伤的最好地方

只有穷人的孩子

一生处在底层奋斗总是失败的失败者

才能理解与感受茅草黄金一样的美

保护农家的竹林

帅士象

四川，成都平原，丘陵山地

没有一片竹林围绕的院子

不是好院子

竹林是我童年少年劳动的工厂

搂光竹叶

用弯刀砍下一指长的枯干竹桩

掏开泥土发现一大盘竹疙瘩

用斧头弯刀或者锯子

取下已经枯死的竹疙瘩当柴禾

也是无尽的乐趣

家里的盐罐空了

大人便砍一捆竹子扛到场上

盐有了，也许杵尖上还挑回一块宝奶肉

我知道我两年的高中费用

每星期一块钱或者五毛钱

因为父母早亡

是大哥对竹林精心计算的砍伐与贩卖

没有竹林对我的哺育

现在的幽默作家肯定不存在

我可能是一枚肚子肥大喜赌好酒的包工头

感恩竹林

城市的人不知道竹林的意义

欧美那些绅士更不知道竹林有何用

但竹林是我们许多穷人的朋友

不是朋友，是救命恩人

松树，许多乡村孩子永远的童话

帅士象

这数十年来

我内心都经常浮起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像青蛙那样一蹦一蹦地

一会儿蹦上一棵十层楼高的大松树

那个孩子是我

我现在吓得手心是汗

而那时我裤裆上的布早已经磨烂不堪

对于攀树从不知疲

乡村孩子理解的松树之美

与画家不同

不是松鳞

更不是弯曲的松枝与怒放的松针

乡村孩子认为的松树之美

是秋天的松针黄了可以作为柴禾

爬上去打光

松树下边落成一圈纯黄

顺手收获树上的松果

卖掉后去镇上买一碗臊子面

可以香一个冬天

高大松树上没有任何收获的时候

我也常爬上一棵最高的松树

坐在树冠上去听松涛

去看四周风景

那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看见某棵树上

藏着一位美丽的狐狸精

松树对于树贩子就是交易与廉价烟酒

但对于乡村的穷孩子

永远都是梦幻般美妙的童话

供稿：田世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