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华之写
湖北日报 记者黄斌
春节前,田华打电话告诉我,他的新书《田华写生》出来了,我催他赶紧送我一本。春节放假,正好作为案头清供,品朋友画册以除旧迎新。第二天,我们几个朋友便相聚索书。书是厚厚的8开本,进口铜版纸彩印,份量倒是不轻。
田华幼年很是顽皮。11岁那年家里住进一对退休夫妇,这对夫妇一辈子教书育人,对田华无比喜欢。田华也是乖巧,买米买煤从无怨言。一有空就钻进他们的屋子,一面墙的书籍让他好奇。如是,这对夫妇男的教他《古文观止》,女的教他唐诗宋词。
后来,田华有幸认识了一批湖北书画篆刻界的名宿,对书画篆刻有了强烈的喜好。正如他说,不论是早年在华中师大学中文,还是后来在首都师大学水墨,都是因为这个喜好。
田华今年50岁,作为水墨画家,应该还算年轻。过去做学问,有“五十以前不著书”之说,对中国画家而言,50岁也往往是“变法”的前夜。
我说,你这时候出书,是有意为之的吧,是不是在期待什么?田华说:“我这是再犯一次傻。花点钱给自己留下一面镜子,有空的时候,自照一下。”
写生,原本是中国画传统中固有的概念,如赵子昂在其《二羊图》的落款中写道:余尝画马未尝画羊,因仲信求画,余故戏为写生。沈括《梦溪笔谈》中,也记载过五代黄筌父子的写生法。在当代美术教育中,写生更多体现为处理对象的视角和技法。田华说,他理解的写生,还是外师造化,与天为徒,亦中亦西,不分新旧,感受自我。
说起写生,田华谈到在首都师大求学,曾五去陕北米脂,黄土高原的天高地阔,苍凉厚重,像从远处传来的信天游一般高亢、劲健和绵长,有如重新接受了一次自然给予的教育。在米脂写生,食宿不便。有一年极冷,师生们在深秋清一色披一件绿军大衣,拿着画夹,对景放怀。田华说,有一次为了改善伙食,买了20斤五花肉,20斤米粉,10斤土豆,蒸了8小时,做了一大锅粉蒸肉,大家吃了一周。
米脂写生的经历,使他画风一变,不再是传统文人画的笔墨意趣,而是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展示出的沧桑深远,是土地在展示自身的宁静、重量和生机。
田华说,他甚至记得自己在画每一幅画时,是在吃枣还是吃梨,画中景色,是米脂乡村的哪个具体的地方。
窑洞,山梁,这一棵是枣树,那一棵是梨树,另一棵,是苹果树……黄土路穿插其间,画面下是杂草,高远处,是天空的无垠。土地的面相,也是岁月的面相和生命的面相。田华和我谈起米脂的野生山鸡、麻雀和乌鸫,它们像精灵穿越于这块土地,有时躲在山梁的后面,有时栖息在窑洞人家前的石碾上,或陶缸的边沿,在在皆可入画。
此后,田华对写生更有了些痴迷。他的身影,出现在东湖边,出现在江夏、江汉平原、神农架……
这正是前人所谓的“搜尽奇峰打草稿”了。山水呈现于眼,描摹于手,内化于心,回到画室,田华又开始了一次次新的摹写,像要把一次次野外写生记下的看见,再一次次用笔墨呼唤出来。
对当代不少水墨画家来说,笔墨,已构成焦虑。如若是一个传统画家,笔墨摹写,是不容置疑的,但对于一个当代水墨画家而言,如何写出有我们时代特色的笔墨,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说,不能表达我们当下体验的笔墨,多半是空洞的形式,像没有生气的模版或传统画谱中的程式。田华对此体验很深。去黄土高原写生,可以说是他对传统的告别和追寻当代感的开始。
以我的观看,田华的画作整体给人的印象是力度,轻的,体现在湖边芳草和杨柳翻卷的风中;重的,像压在窑洞上的山梁,一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时时能感受到的轻与重。另一个特点是气息。他的画总能够让人感到上面有气息在流转,有时是充沛的元气,有时是蓬勃的生气,在一些失败之作中,还能感到抑制不住的野气。
田华说,写,是画家的本分,只要还在用毛笔和水墨,写是必须的,问题是如何写。我笑笑说,你这还是传统的笔墨本体论嘛。他说,区分画家的方式,比如区分吴昌硕和齐白石,笔墨形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笔墨内蕴的质地,就像堆积的黄土层。关于形式,保守点说,不大于内容的一半。
田华生性豪爽,阳刚中不乏细腻。他现在的画风和自身个性已关联甚紧,就是小品,也处处见出性情。有时大画画累了,就画点小品,自我放松一下,一节莲藕,一把茶壶,甚至是一碗热干面,画起来颇感怡情,画完如觉不足,还要题上一段文字,或配上两句诗。他说,小时候他的老师钵翁黄亮说过一句话,他一直记得,现在体会更深。这句话是—革命可以无我,艺术一定要有我。
数十年从艺经历,其中甘苦自知。用田华自己的话说,就是“因为有梦,活着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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