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仁义家庭
每一个人都做一点小好事,最后就会变成一件大好事。这个社会就会变好。
每一个人都做一点小坏事,最后就会变成一件大坏事。这个社会就会变坏。
——田家炳
田家炳的父亲田玉瑚先生,是大埔田氏的第十七世当家人,当地人尊称他为“玉瑚公”。玉瑚公生于1872年,正是清王朝风雨飘摇的日子,社会动荡不安,但在大埔,百姓生活还是相对安闲。玉瑚公虽体弱多病,但为人刚毅果敢仁爱,德被乡里。
玉瑚公家世居银滩已十三代,如果就定居大埔而言,那就是十七代了。玉瑚公田氏一族,原籍山西平阳府吉州县,唐代避战乱,迁居江西兴国县,宋代再避战乱,更迁徙到福建汀州。远祖田宅中公为钦点翰林,曾任汀州知府,任上,政和民安,受到人民爱戴。宅中公致仕后,定居宁化胜道乡。宅中公之子宗甫公任梅州教谕,因以为家,自号梅坡,开梅州田氏一族。宗甫公曾孙号十二郞,始迁大埔洲瑞镇,四传至隐德公。隐德公正统年间定居大埔县高陂镇银滩村,又十传至百畴公。百畴公曾任河南府钦加六品,敇受儒林郞。百畴公就是玉瑚公的祖父,从田氏的十二郞算起,田氏一族在韩江流域已是绵绵二十四代,延续近八百年了。
玉瑚公家里经营着两摊事业,一摊是银滩村与河口圩毗邻之处的砖瓦厂,另一摊是在银溪注入韩江河口圩开设的“广泰兴”商号,经营油米杂货。由于玉瑚公身体不好,砖瓦厂全部重任便由田家炳的母亲田房氏太夫人一人承担了。玉瑚公则负责商号事宜。
玉瑚公待人诚恳正直,每逢赶圩场,无论是村里的乡亲还是其县的乡民,也不管是否买不买东西,只要来广兴泰的人,玉瑚公都欢迎他们到里边休息,喝茶,聊天。“广兴泰”自然而然成了四乡八里乡邻的集会场所,玉瑚公自然也为当地的核心人物,人们有什么为难的事,都会来找玉瑚公商量,玉瑚公也能够为人们排忧解难。
旧中国,家族姓氏观念极强,强姓或恃强凌弱,小姓也会以小讹大,经常纷争,不利地方发展。河口圩有不少弱姓居住,如连、郭、詹、黄、吴、姚、曹、刘、曾等姓,其实,就是田姓也属于弱姓。每逢乡间各姓发生纠纷,大家都愿意找玉瑚公出来评判公道。为了能够使事情公平地解决,玉瑚公甚至自己出钱买“金花红绸”,为双方和解。当地百姓称玉瑚公为“民间法庭庭长”。
幼小的田家炳每次目睹受帮助的人到他家来跪叩拜谢,听着乡亲真诚感激的言辞,田家炳就想,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好人,为人做好事,受人尊敬,这就是父亲常教育的田家儿女要不辱祖先吧。
让田家炳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为了当地民生,父亲与军阀交涉斗争的一件事,这件近乎传奇的事,不仅让田家炳终生难忘,也是在大埔镇流传至今。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清政府倒台,新政府软弱,无力控制全国的混乱局面,军阀四起,中国大地,几近成为古战场。大埔境内的三河、高陂等地,经常受到散兵游勇的敲诈勒索,老百姓纷纷逃入深山,以避兵祸,各业萧条,民不聊生。
玉瑚公觉得这样下去,大埔所有的百姓都会遭殃。另外,他也看到那些士兵也是衣衫褴褛,缺吃少药,无处栖身,他们为了生存,不去抢,不去夺,怎么办呢?也真是令人同情。
于是,玉瑚公便挺身而出,约了一二十名青壮年,烧好茶水,备了酒食,等有关军队路过时,玉瑚公一边向他们表示慰问,一方面找到军队的长官进行请愿,晓以大义,义令辞严:军队当以安国保民为已任,让百姓视军队如亲人,而不能百姓避之如虎,视为另一大害。这些军队的长官既佩服玉瑚公义薄云天,也认为玉瑚公说得有道理,便约束部下不要侵扰当地百姓。因此,附近的百姓也都从深山里走了出来,重新安居乐业。大埔的百姓都称赞玉瑚公有古义士之风,其实,这古义士之风,本来就存于田氏子孙之中的,就像基因一样,是不会改变的,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就会突显出来。田氏远祖的义士之气不讲,就是十五世曾祖百畴公,其侠义之事,也是令人敬佩不已。
田家炳先生的曾祖父百畴公,生于1826年,未足四岁丧父,其他兄姊已是子孙满堂。他深深体会到母亲青年守节育子之苦,幼年便立志发奋做人以慰慈母。
他年二十一岁时前往山西,河南考察,并留居河南开封。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及捻军(由捻党转化的农民起义军)围攻开封,城中高官弃城而逃。如果城破,必是生灵涂炭。百畴公以百姓安危为重,振臂高呼,保城有责,倡办团练抗贼,城中青年闻风响应,百畴公身先士卒,最终保城退贼,民赖以安。为褒奖百畴公的“先进事迹”,咸丰十一年(1861年)奉河南巡抚严树森奏奖其功绩,咸丰皇帝授予百畴公河南府经历钦加六品,敕授儒林郞。同治元年(1862年)随钦差大臣胜保(字克斋,道光20年举人)军营负责前敌文案,是年冬告假回原籍侍亲,共十有六年。急公好义,是田氏一族的精神传承。
再追远一些,发明火牛阵的田单,不仅是田氏家族的英雄,也是中华民族的英雄,他的事迹,由司马迁所著《史记》,一直在中华大地上流传,田家的机敏,急公,不畏强暴,救民于水火,公而忘私等优秀品质,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在田家炳先生的客厅里悬挂一副对联:
家风客纳三千众
炳积城归七十余
“家风客纳三千众”说的战国时四大公子之的齐国孟尝君田文,他的事迹在中国是家喻户晓,其门下食客三千,其礼贤下士,尊重人,爱护人,把别人都瞧不起的人都收容在自己的门下,正是因为他的“养贤纳士的不论贤愚”的作风,他的门客达到三千之众,也正是这些门各里的那些怀有小技小艺的“小人”,在关键时刻救了田文的命, “利人利已”就是这田有祖上的风气。田文的一句名言是“明珠弹雀,不如泥丸;细流纳海,累尘成岗”,说的就是不要看不起那些不起人的东西,更不要看不起人,因为,明珠与泥丸,各有其用,大海由细流而成,山岗是尘土累积而成。这是田氏家族所固有的博大胸怀,这种心胸一脉一脉地在田氏有族里代有人才秉承此风。
“炳积城归七十余”说的就是战国时的田单,由一个小小的市场管理员,在国家大难来临之际,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燕军兵临城下之际,死守即墨,最后打败燕军,收复齐所失七十余城,司马迁在《史记》中专门为田单列传。田单也是田完的后代。燕军攻齐,田单凭着智慧,与军民守即墨,最后用火牛阵大破燕军,一举收复被燕军占领的齐国七十多个城市,被齐襄王封为写平君。这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这就是田氏家族的英雄事迹,载入史册,彪炳千秋!这也是许就是田氏一族的精英们“每临大事,敢于决断”的遗传基因吧,这是史书记载的田氏族人的每每临危不惧,善于远谋,敢于谋重。
田家炳家中所挂幅联,看得出,田家炳先生是多么的仰重田氏的祖先,是多么的为祖先的事迹而骄傲,这就是中国人的看重祖先的传统。就像那个秦桧,做下的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后,“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看看,一个作恶的先人,连和他的名字有关的字,后人都不屑于提起,连他的后代都羞于自己是秦桧的后代!虽说,田家炳先生总是谦虚地说,那些田氏的名家,离现在太远,扯不上大太的关系,其实,田有炳这一脉,还确实是与齐田氏有血缘关系的,只是田家炳先生做人低调,不愿意“扯上战国田氏”的大旗,看看田家炳父亲玉瑚公和他的爷爷所做的一些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战国时的田单是多么的相似,还有史记里记载的其他一些田氏先贤,都是能够在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无论文武,果断决策,会诸行动,总是惠及一方。
当年,田家炳移居到香港后,要开办田氏化工厂,在移山填海这际,抽空到日本订购机器时,当时日本商人认为香港的塑胶市场已被日本占领,想要在香港发展塑胶工业,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并听到田家炳并没有进行严密的可行性论证时,他们更是认为田家炳非失败不可。而成竹在胸的田家炳而是笑了笑,轻松地说:“日本可以经营的工业,香港也一定可以生存。”这就是田家炳独立思考、独立决策的习惯,抓住机会一干到底的田氏行为方式。田家炳说起当年在香港创办化工厂,不仅仅是常人不理解,就是商业精英们也都是不理解,田家炳做了如是回答:
做常人不敢做的事业,就需要有超凡逾常的思维方式与决策方式,如果按常规去收集资料数据,去做可行性分析,肯定会错过稍纵即逝的大好机遇。在香港这个瞬息万变、不断创新的经济社会,谁有预见能力,谁能抢先占领市场的滩头,谁就能够夺取头筹,率先成功。香港,没有邯郸学步者的生存余地,也没有东施效颦者的生存空间,只有敢于取决于辟蹊径、推陈出新的企业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田氏子孙的不辱祖先的祖训,就是由田氏家族的每一个儿女点点滴滴创造的,每一个人的事迹,就是田氏家族河里的每一滴水,汇集成为一条有源有流的河水,浸润着每一个田氏家族儿女的心田,教育田氏家族的每一个儿女,要做好人,做一个有益人的人。田氏家族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教下一代儿女。
田家炳从小,就是在玉瑚公的亲自照料下长大的,父亲的一言一行,都在家炳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银溪注入韩江的河口,辟为圩场已两百多年,是银江地区薪柴竹木等土特产的集散地,大大小小的商店约有五十多家。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市面上的流通货币是银元,每一块银元抵价值二角的银毫六枚。但是,当时市面上流通的银币并不多,买卖支付很不方便,影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玉瑚公为了能够及时支付银滩砖瓦厂和“广泰兴”商号工人的工资,也是为了给和自己往来的客人提供方便,就用竹子自制了一些筹片,作为银毫的代用有价证券,及时发给工人,以便于工人维持家用。这些竹筹片形如食指,正面有玉瑚公亲笔写的“广泰兴”三个字及竹筹的编号,背面书“贰毫”两个字。这些竹片不仅得到了银滩乡亲的认同,也得到了外地乡邻的认可,在大埔县的银滩、大麻镇等以外作为流通货币使用,而且,这一流通,就是十多年,直到当地正式货帀供应比较充足为止。
玉瑚公在银滩是远近闻名的正义乡绅,为村民办了无数的好事,特别调解村民的矛盾,甚至自备红花酒,使得双方和解,这是多么大的功德!当幼时的田家炳看到被调解和好的双方当事人那感激的心情感动的双眼,双双向玉瑚公拜谢时,田家炳心中升起的是做人要像父亲那样,做一个对人有用的好人。玉瑚公就是这样,以自己行动教育着田家炳,感动着四乡八邻!
玉瑚公泽及银滩,后人不忘。1985年,大埔县政府特地颁一七一号文件,令将银滩中学改名为“大埔县玉瑚中学”,以纪念玉瑚公,示大埔后人寄崇德报功,景仰高贤之情,并勒石为颂:
中学名署玉瑚,感公泽被乡闾。
一脉书香世第,遐迩同尊耆儒。
严正以身作则,长怀民胞物与。
昔日宫墙窳陋,今朝黉宇宏图。
全仗玉公德荫,更凭哲嗣匡扶。
喜听弦歌雅奏,欣看桃李荣敷。
共祝人才蔚起,相期国步康途。
景仰丰功伟绩,万众载道欢呼。
田家炳年纪稍长后,每逢听到乡亲说起父亲这些传奇事迹,既感到自豪,又十分景仰,他从这些竹筹中体会出父亲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体会出父亲的信誉和人格价值,因此,决心像父亲一样,做一个诚信、造福桑梓的人。
田家炳的母亲田房氏太夫人,生于1881年,1965年仙逝。
田房氏是一位典型的客家妇女,她心疼丈夫,挑起了管理砖瓦厂以及一切家务重任。砖瓦厂工作,玉瑚公除了参与一些重大事项的决策外,其它生产、经营等日常事务管理,全由田房氏一人负责。一百多人的分工、产品的经销、账款的往来等等,都是她一手处理。是一位客家妇女的典型。她跟工地上的男子一样挑砖挖土,甚至还要比男人多干一些,休息时,她还要给工人端茶送水,送菜送饭。
客家女人是有客家特色的女人。她们是汉族女性中最为独特的一类,是汉族女性中唯一没有过缠足陋习的女性。可以说,独特的客家人,如果没有了客家女人,那么,客家文化也不会吸引全世界的目光了,如果没有田家炳母亲的辛苦劳作,田家的“勤、俭、诚、朴”的家训的示范至少会缺少示范性事例,其教育意义可能就会大打折扣。
当我们一提起客家女时,脑海里浮出的画面是:
或曙光初露,或烈日当空,或晚霞降临在千陌田园,头戴篼笠,身著五彩秀衣,或赤足耕耘,或抬石挑土,一幅幅铁姑娘般的劳作。在她们身上闪耀艰苦朴素、勤俭持家、坚毅不拔、聪明善良,她是透明的,是催人奋进的,是客家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客家地区居住多年的美国传教士罗伯·史密斯在他所著的《中国的客家》一书中说:“客家妇女真是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族妇女中最值得赞叹的了。在客家中,几乎可以说,一切稍微粗重的工作,都是属于妇女们的责任。如果你是初到中国客家地方住居的,一定会感到极大的惊讶。因为你将看到市镇上做买卖的,车站、码头的苦力,在乡村中耕田种地的,上深山去砍柴的,乃至建筑屋宇时的粗工,灰窑瓦窑里做粗重工作的,几乎全都是女人。她们做这些工作,不仅是能力上可以胜任,而且在精神上非常愉快,因为她们不是被压迫的,反之,她们是主动的。”
在没有什么财产的家庭里,男子既无支配妻子的动机,妻子也不能依赖丈夫生活。应该说,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勤劳、刻苦与俭朴著称于世的客家女孩子是“妇女创造文明”的象征。
罗伯·史密斯的话虽然说得有点偏颇,但的确反映了客家妇女那种能干重活、脏活、累活等高强度、超负荷的重体力活的特点,这是其他地区妇女所不能比拟的。
英国学者爱德尔在他所著《客家人种志略》中称:“客家妇女是中国最优美的劳动妇女的典型。”
由于客家人大多住山区,“山必有客,无客不住山”的缘故。因为,客家人是由中原“流浪”到当地的,土地历来是争夺的对象,一个外来人群,能够在当地落下脚,已属不易,怎么可能有好的土地呢!由于田园稀少,土地贫瘠,谋生不易,因此,男人们多数远走他乡,外出营生。于是种田、家务事、教育小孩、纺织等活,都落在了女人身上,她们既要料理家务,照顾老小,又要出门干活,凡上山砍柴、下地耕种均一肩承担,基本上是“男外出,女留家;男工商,女务农”的家庭模式。
她们在狭窄的山沟里翻挖田地,终日劳作。这和忌讳女子到田间劳动,认为“女人到田间,连续旱三年”的华北一带旧习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别。所谓“男耕女织”,在纯客家地区是不适用的。现潮汕妇女仍下田劳作。因此客家地区的妇女遍体形粗壮,有独立生活能力。所以,客家妇女最突出特点,就是罕见的勤劳、刻苦与俭朴。据《嘉应州志·礼俗卷》载:
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之于古,盖女工男工皆兼之矣……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
乾隆时《大埔县志·风俗篇》云:“妇女妆束淡素,椎髻跣足,不尚针刺,樵汲灌溉,勤苦倍于男子,不论贫富皆然。”
嘉庆时《大埔县志· 烈女篇·序》云:“埔女持家作苦,习为固然,设有不幸,加以勤俭犹可自立,则胡为贬节事人哉。语云:健妇当男;又云:劳则忘谣,埔妇之节,埔俗有以成之矣。”
《清稗类钞·风俗类·大埔妇女之勤俭》云: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奉俭约,绝无怠惰骄奢之性,于勤俭二字,当之无愧。至其职业,则以终日跣足,故田园种植,凡下种、耘田、施肥、收获等事,多用女子。光、宣间,盛行种菸,亦多由女子料理。种菸、晒菸等法,往往较男子汉为优。其余种瓜果、植蔬菜等事,则纯由女子任之。又高陂一带,产陶
颇多,其陶器之担运,亦多由女子承其役。各处商店出进货物,或由此市运至彼市,所用挑夫,女子实居过半,其余为人家佣工供杂作者,亦多有之。又有小贩,则寡妇或贫妇为多。又除少数富家妇女外,无不上山采樵者,所采之薪,自用而有余,辄担入市中卖之。居山僻者,多以此为业。又勤于织布,惟所织者多属
自用耳。总之,大埔女子,能自立,能勤俭,而坚苦耐劳诸美德无不备具,故能营各种职业以减轻男子之担负。其中道失夫者,更能不辞劳瘁,养翁姑,教子女,以曲尽为妇之道,甚至有男子不务正业而赖其妻养之者。至若持家务主中馈,犹余事耳。
客家妇女勤劳、刻苦与俭朴这一传统习俗,不仅在闽、赣、两粤客家地区保留,就是远徙四川,乃至海外的客家妇女亦如此。《蜀北客族风光》云:“ 客家人的妇女最勤苦莫过的,她们一般的体格都很健康,在未出阁时,读读书习习绣,有时协助母亲或学烹饪,或学纺织,一天到晚忙个不休,极少赋闲享乐的。她们习惯了劳动,并不以为苦的。我们知道,寻常一般妇女,大都愿作男子的玩物整日涂脂抹粉,除了替丈夫生育子女外,衣食住行,一切都仰给于男子。惟有客家妇女,刷洗了这个耻辱,她们不特不依靠丈夫,大都能独自经营家庭生活的,她们因肯劳动,一切都有办法,如穿衣她们则自己种棉,自己纺织,自己制缝;食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就解决了,纯粹是“自耕而食,自织而衣”。再加上从事农村副产,如养鸡、鸭、鹅、蚕、或喂兔、羊、猪等、每年的收入也非常可观。她们的经济,满可以自给自足的。旧时,若当旭日方升的时候,只要你到客家居住地去散散步,就能听见那种机杼之声和弦歌之音,不绝于耳的,真使人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一种敬佩的心情。她们勤奋工作,周年如常的,从不发一句怨言。
客家妇女的勤劳俭朴精神堪称表率。客家妇女劳动强度是很大的,往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复有暇之时,她们在妆束上尤为素淡,既轻视粉饰之美,又轻视衣着打扮,这里也包含了节俭的意思。
由于勤劳俭朴已成为传统美德懿行,所以对女儿的教育,很注重“家头教尾”、“田头地尾”、“灶头锅尾”和“针头线尾”四项妇工。
“家头教尾”就是要她们养成黎明即起,勤劳俭约,举凡内外整洁,洒扫洗涤,上侍翁姑、下育子女等各项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的意思。
“田头地尾”就是播种插秧,驶牛犁田,除草施肥,收获五谷,勿使农田耕地荒芜的意思。
“灶头锅尾”,就是指烧饭煮菜、调制羹汤、审别五味,样样都能得心应手,学就一手治膳技能,兼须割草打柴以供燃料的意思。
“针头线尾”,就是对缝纫、刺绣、裁补、纺织等女红,件件都能动手自为的意思。
按客家传统习俗,只有学会了这些妇工,才算是能干的、合格的、标准的女性,只有是一个好姑娘,才能嫁个好丈夫。民间歌谣《客家好姑娘》,很生动而又具体地反映了这一习俗:
勤俭姑娘,鸡鸣起床。梳头洗面,先煮茶汤。
灶头锅尾,光光昌昌。煮好早饭,刚刚天亮。
洒水扫地,挑水满缸。吃完早饭,洗净衣裳。
上山捡柴,急急忙忙。淋花种菜,炖汤熬浆。
纺纱织布,唔离房间。针头线尾,收拾柜箱。
唔说是非,唔取荒唐。爱惜子女,如肝如肠。
留心做米,无谷无糠。人客来到,细声商量。
欢欢喜喜,捡出家常。鸡蛋鸭卵,豆豉酸姜。
有米有麦,晓得留粮。粗茶淡饭,老实衣裳。
越有越俭,唔贪排场。就无米煮,耐雪经霜。
捡柴出卖,唔蓄私囊,唔偷唔窃,辛苦自当。
唔怪丈夫,唔怪爷娘,能够咁样,真好姑娘!
在客家地区,懒惰的妇女则要被人讥笑为“懒尸麻”。民间歌谣:《懒尸妇道》,非常形象而又辛辣地讽刺了懒惰贪谗的女人,读起真让人好笑:
懒尸妇道,讲起好笑。半昼起床,喊三四到。
日高半天,冷锅死灶。水也不挑,地也懒扫。
发披髻秃,过家去嬲。讲三道四,呵呵大笑。
田又不耕,又偷谷粜。家务不管,养猪成猫。
上墟出入,一日三到。煎堆扎粽,样样都好。
无钱来买,偷米去教。老公打哩,开声大叫。
去投外家,目汁像尿。外家伯叔,又骂又教。
爷骂无用,哀(娘)骂不肖。归不敢归,嬲不敢嬲。
送回男家,人人耻笑。假话投塘,瓜棚下嬲。
当年娶她,用银用轿。早知如此,贴钱不要。
长期流传下来的民间歌谣,不仅是当地人民喜怒哀乐、爱憎好恶等思想感情的抒发,也是当地人民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的一种真切的体现。客家民谣亦如是。客家妇女温柔顺从的性格可说是很典型的。许多妇女的丈夫远走他乡了,一走多年或无钱赡家,但她们都能独当一面,养育老小,维持生计,更可贵的是毫无怨言,看成是自己的本份和义务。客家妇女吃苦耐劳,能独立门户,还刚中有柔,温柔贤慧,包含了“孝顺公婆”、“敬重丈夫”、“疼爱子女”等内容。日本学者山口县造在他所著《客家与中国革命》一书说:“日本女人以温柔顺从著称于世,而客家妇女亦毫无逊色。而且我们可以说,日本妇女这所以温柔顺从,是病态,因为她们的生活,须靠男子,不能不藉此求怜固宠;而客家妇女的温柔顺从是健康的,因为她们都能独立生活,她们这样做,纯然是真挚的爱,和传统的对丈夫的崇敬……”。从以上可看出,客家妇女为了保护家庭中的台柱子,对丈夫体贴、支持、理解,以至宽容、忍让、尽力合作、协调,在和洽上下功夫,这是她们“贤良”的又一表现。她们的献身精神,也是客家婚姻比较稳固的原因之一。
田家炳的母亲田房氏集客家妇优点于一身,由于丈夫多病,她里里外外一把手,支撑着这个家。
客家妇女受教育的机会较之男人少,但她们的才智却又令人惊奇。好些只字不识的妇女,既善于心算,又善于对歌,其唱歌词也极富文彩。一些妇女还能赋诗填词,仅清代,粤东山区就出有叶璧华、范荑香两位著名的女诗人。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作为边远山区有如此才女,可算仅见。
田房氏尽管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天份很高,把一个在今天来看也是一个上中型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犹其令人敬佩的是,她不仅能管理,而且与工人同甘苦,和工人一样干活,挑砖时,甚至每挑还要比工人多挑几块,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不管哪个工人,家里或者自己遇到什么困难,她只要知道,无不尽心尽力加以赒济和帮助,工人都很敬重她。
大埔地区客家人还有认养义子女的习俗。田家炳出生以前,玉瑚公和夫人也认养了一个儿子,即家炳的长兄,田家烈。家烈虽说是义子,但田房氏视同已出。特别是在有了田家炳以后,她对田家烈的关爱一丝不减,家炳与家烈也是自幼相亲相爱,如一奶同胞。
田房氏心胸宽厚,没有女人的斤斤计较,财不与外人的习性,与玉瑚公志同道合。玉瑚公每有善举,田房氏必定戮力同心,支持丈夫。
田房氏对丈夫是非常尊重和顺从的。她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毕生辛苦而毫无怨言,真可谓“贤内助”。当丈夫碰到困难时,做妻子的便主动为丈夫出主意、找问题、想办法。当丈夫处于紧急关头时,做妻子的更是挺身而出,分担丈夫的压力,在精神上给丈夫支持。由于玉瑚公的身体不好,田房氏全中承担起了家庭生活这,不仅要照顾夸瓦厂的生意,还要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不仅在生活上关心丈夫,在事业上更是夫唱妻随。
从银滩村到河口,自古有一条主要乡路沿溪而行。大埔地区多雨,韩江水涨,往往把路冲毁,行人很不方便。玉瑚公便与夫人商量,多次捐资修补这条道路。1930年,玉瑚公与田房氏商议对这条路进行彻底的改造,并带头捐资。田夫人当时要管理自己的砖厂,操持家务,照顾家庭生活,真的是很累了,但是,她仍然带头出工,跟工地上的男子一样劳作,挑土铺路,甚至比男人挑的土还要多,直到全部工程竣工为止。
乡亲们走在这条路上,没有不感记念玉瑚公与田房氏的。七十多年过去了,走在这条路上,还能看到不少坚固的路基和桥桩,这些都是当年玉瑚公与夫人倡议下修路所留下的遗迹,年纪稍长的乡亲,经常对晚辈讲起对玉瑚公和田房氏对给银滩和银溪村带来的福祉,让生长在这里的子孙记住田家的恩泽。
玉瑚公仙逝后,田家炳到印尼创业,家中的一切操劳之事,由皆田房氏一人顶起,特别是田家炳的长兄,也就是玉瑚公的义子,育有四子,不幸夫妻早逝。他们遗孤的扶养,全赖田房氏一手养大,提携鞠育,备极辛苦,而无一丝怨言,这四个孩子身心健康长大成人,每每提及祖母,亦是涕泣不止,感念祖母慈爱之心,辛苦之身。
玉瑚公和田房氏的这些为当地乡亲所做点点滴滴善良事,都在深深地扎在幼小的田家炳心中,滋润着田家炳那棵善良的心田。
每一个人都做一点小好事,最后就会变成一件大好事。这个社会就会变好。
每一个人都做一点小坏事,最后就会变成一件大坏事。这个社会就会变坏。
这是田家炳在九十三岁高龄接受采访时,说的一句让人感叹的话。
田家炳说,我父亲不仅对我进行言传,主要是身教,我觉得身教更是重要。不能因小善而不为,
玉瑚公的长兄寄农,早年被惠来县田氏族人请去兴办学校,培养人才,深受当地族人的爱戴;玉瑚公的三弟翠珊公是清末秀才,四弟、五弟都是在外经商,小有成绩。田家炳的堂兄田家杰是早年北京大学的毕业生,田家谷是中山大学毕业生,还有几位堂兄到南洋各地发展,都各有成就,在上一世纪初,真可谓“财丁兴旺,富贵双全”的难得家族。
田家炳就生在这样的仁义之家,长在这样的忠厚之家,不扶自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