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启礼
穿市而过的运河两岸大堤上,一畦畦青青的蔬菜,一片片绿油油的麦苗和油菜籽,为正在治理的运河装扮几分姿色。
“现在开荒种地与早几年不一样,不是图产多少粮食,而是刨刨地,锻炼锻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
“如今不缺吃不愁穿,开点荒地算是有个猴儿牵着,整天闲坐着,非闲出来毛病不可。”
“常来河堤上看看自己种的庄稼和蔬菜,是一种享受,收东西不多,图个娱乐。”
……
几位开荒者开心地交谈着。
我站在开起的荒地上闻着泥土的芳香,看着嫩绿的青苗,听着开荒者的言谈话语,想起那难以忘怀的往事——
“三年困难时期”实行集体食堂,家家户户停灶熄火,全村100多口人一个食堂。食堂按人口发饭,时常吃不饱。人们在坑边、河坡、树林、宅院开垦荒地,种上庄稼和蔬菜,以解肚肠之饥。那时,我不满10岁,有一年春末,我跟随母亲和哥哥,在村头树林里用抓钩和铁锨挖出丛生的杂草野蒿,刨出纵横错节的树根,开出不足半分荒地,栽上几十棵红薯。整个夏天,我们顶着炎炎烈日,为那几十棵红薯浇水、锄草、松土、翻秧。红薯秧越爬越长,红薯根把泥土拱裂了缝,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好奇地用手抠开土块,看见鲜嫩的红薯直想往肚里吞。待到人们把成熟的庄稼收回家,上面来了政策,所收的粮食和蔬菜全部交公,有些人家把粮食埋在地窑里,藏在风车箱里……各村挨家挨户查收,把家家仅有的一口铁锅也收去了。我把刨回家的红薯藏在柴禾堆里几块,没被查出来。到了夜深人静,母亲用洗脸盆煮熟几块红薯,我吃着比那蜜还甜。
时隔几年,春风刚刚剪出细细的柳叶,冰封沉睡的土地开始解冻。村里的聋子爷在屋后那片废地上一锨锨地翻,一镐一镐地刨……
聋子爷自幼家中贫寒,不到20岁被抓了壮丁,打仗时火炮震聋了耳朵,被国民党部队撵回家,一辈子连媳妇也没娶上,几十年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独生活。聋子爷虽然耳聋,没有文化,但很聪明,见啥学啥,学啥会啥。犁耧锄耙,扬场放磙,样样农活都会干,还有一手编席打篓的好手艺。他家住在村后,只有一间屋,屋后不远是一个大水坑,水坑边就是一片废荒地,长满野树杂蒿。只要生产队不派活,他闲着没事干,一有空就去刨。一春天开起近1亩的荒地,种上秫秸高粱。高粱穗可填补口粮,秫秸编出席蒌到集市上去卖,挣几个钱花花,聋子爷这样盘算着。
立秋三天遍地红,高粱成熟了。一天傍晚,聋子爷趁着天色还未黑透,在院内大青石上噌噌地磨着那把生锈的镢头,准备收那片开荒地里的高粱了。这时,走过来一个人,给聋子爷比划几下,扯着他来到生产队的南场上。场上坐着一圈人,让聋子爷站在中间。他不知道咋回事,东瞅瞅,西看看,周围人们紧张的面孔已瞅不清楚。一位公社蹲队干部讲话说,今天开全体社员会,就是要割田聋子的资本主义尾巴,开荒种地应归集体所有,明天生产队派人把他种的秫秸高粱收了……
等蹲队干部讲完,生产队长拿着一棵青秫秸,朝聋子爷开荒种地方向指指,又往场里指指,比划着告诉聋子爷,他开荒种地的那片高粱归集体了。聋子爷好像明白了意思,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他哭了。
第二天,生产队派人把秫秸高粱收到了场里,聋子爷没有去,他病倒了,整整睡了3天。
自那以后,村里再没有人开荒种地了。
历史的车轮转到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片片荒地分到户,又长出绿油油的庄稼和水灵灵的蔬菜。可聋子爷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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