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爱祯
玉文爱说谎话。
小时候,母亲让他去拾柴,他把拾了一上午的柴全倒给了瞎婆。却说和小伙伴去撵兔子了。母亲接过空空的篮子,看着汗珠在他脸上游离,笑笑。
花花和小白是玉文给家里的两只母鸡起的名字,他爱它们。它们的屁股里有读书的本子和笔,有天下最美的生日礼物。所以每当它们“咯咯—咯嗒”地张扬骄傲时,玉文就会冲到窗下,踮起脚跟张着嘴巴,吸溜着口水从鸡窝里摸出鸡蛋。甜甜的腥,轻轻的热。放在鼻子上闻闻,搁在脸上蹭蹭,闭上眼睛品品。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小囤里,数一遍又一遍,数得心里暖暖的。数到20个时,母亲说要给玉文换个新书包和一顶警察帽,高兴得他做梦都在笑。
在学校里,同桌的庆林哭着说,因没钱买药,娘的疟疾越来越重。他就把20个鸡蛋偷偷给了庆林。后来母亲问起鸡蛋哪去了,他说:“可能是老鼠偷吃了。”母亲听了泪花闪闪。
流光一闪几十年,什么都在变,为人夫为人父的玉文说谎的天性没变。
一天,他在超市里买东西,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惊恐,手里搦了几块糖的小女孩,被店员大声呵斥为“偷东西”。他疼惜地抱起女孩:“妞妞,乖,不怕。人家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拿的。”当五岁的女孩抽泣着告诉他,自己只想让重病的妈妈喝过汤药后能有块糖漱口时,他含泪给女孩买了一大包糖……
儿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学,4500元的学费要刷卡交纳。他让妻儿在报名处排队,自己去银行办卡。刚出学校大门,看见马路旁一对父女因学费被偷悲痛欲绝。原来女孩和儿子是同一所学校的新生,来时的学费是四邻八家给凑的。女孩已哭肿了双眼,双目失明的父亲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仰天长泣,任混浊的老泪肆意纵横……玉文感到胸口酸酸的,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父亲,女孩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前儿子的学费,扭头望了一眼烈日下排队的妻儿,来回踱了几圈之后,颤抖的手伸向了怀中……
妻儿在正午的阳光下等得火烧火燎。他回来时却说自己兜里的钱不见了。妻子一听,霎时脸色焦黄一下瘫倒在地上,泪水像串好的珠子,一串一串从眼底涌出……他知道这些钱是他们求东邻拜西舍才凑齐的,他更知道妻子一直心脏不好,他真怕把她给吓出病来,忙拉起妻子:“别哭嘛,身上没有,说不定是来时就忘带了。我已联系了几个同学先借一下。放心,钱是会有的,儿子报名是不会耽误的。”说着用头向儿子点了点。儿子似乎看到了他的诡秘,调皮地把胳膊架到他的肩上:“老爸,咱这回申请个说谎吉尼斯……”话没说完,突然向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喊道:“庆林叔,我们在这儿!”
庆林左拐右拐挤到他们面前,边掏出一沓钱塞给玉文,边满脸怨气地嚷嚷:“你这家伙,如果不是出了状况,孩子上学的事你肯定不会告诉我。接你电话时俺娘正好听见,说我把你这个救她命的恩人忘了。”
玉文笑呵呵地听着应着,发现庆林给的钱比自己要借的多出了许多,就要把多出的部分退给庆林,庆林说啥也不要。
“你是担心我报不了账?放心,如果老婆问起,我就说‘可能是老鼠拉走啦’”说着向玉文眨了眨眼睛。
“哈哈——”伴着会心的笑声,两个已有华发的童年伙伴紧紧地抱在一起。
太阳怕羞似的躲了起来,白云跳起了圆舞曲,一股清凉的风踏着路旁灌木的枝叶荡起了秋千,几丝细雨飘过,玉文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清爽。远远望见自己救助的女孩正欢快地办理入学手续,萦绕于心的是母亲常说的话:能帮人一把真好。
来源于商丘报业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