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启义
我村的罡家馍店,当地远近闻名,是地地道道的百年“老字号”。但又像一座残破的旧钟,时停时摆,常常让人纠结。近十来年,才有条件拆卸重组,达到外美内强,焕然一新。按乡亲们的话讲,那才叫茶缸子喝糊涂——陡(抖)起来。
据我母亲说,我在孩童时,要喂些馍饭充饥,都是给我买罡家蒸馍,并一直没有改户。因此,自打我记事起,就知道罡家的蒸馍好吃。我已退休,在辛卯之夏一次回老家时,想到罡家蒸馍,欲买上几个带回商丘。可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早上加工的几笼蒸馍,零售加批发,已全部卖完,只有他们吃剩下一个了。我心里自语,现如今,罡家馍店真正地兴隆起来了。
罡家馍店,以今日馍店的经营者——上纲的曾祖父绰号得名。清朝末年,民脂民膏已被榨尽,民不聊生,是我村老少爷们的真实写照。一位不屈不挠的老人,为使其后代生活有着,或者是说,盼着下一代过上好日子,便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上纲的曾祖父,送到他开馍店的表姨家,做学徒伙计。学艺3年回到家里,就借点本钱,买几升小麦,做起推石磨磨面卖馒头的小本生意来。
一般的馍匠做馒头,和出来的生面质地强硬,做出来馍不走样,个个如切成的豆腐块,故称“馍样子”。为区别于表姨家的“馍样子”,他改做蒸馍。除按照表姨家杠子和面外,就在篦子上固定四指长的竹签。生面做成又圆又高的蒸馍入锅后,扎在竹签上,以保持蒸馍底的周正圆平,馍熟后,个个像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上纲的曾祖夸自己的馍漂亮时,常用一句地方土语:“俺家的馍个个都罡罡的(方言:质量第一)。”罡,也就成了上纲曾祖父的绰号——罡家馍店由此而生。
那时,卖馍的生意收入有限,能花上力气推磨,落下麸皮就不错了。罡未能饱食度日,更没有发家致富,却在军阀混战中故世而去,其子孙惨淡地经营着馍店,好歹加工蒸馍的手艺得以传承。上世纪50年代初,罡家馍店并入供销社经营食堂,当时馍店主人——上纲的爷爷也成了国营食堂的职工。虽然他在食堂也是面食活计,但是,杠子压面,篦子带竹签的馒头加工方法,不再使用,罡家馍店也由此销声匿迹。当我们国家执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时,上纲的爷爷由供销社下放回家,成了农村生产队的社员。但调整政策也带来了市场活跃,上纲的爷爷和上纲的父亲重拾做馍生意,罡家的圆底蒸馍,集市上再现。更喜上加喜的是,家中又得一男童,为迎合当时宣传粮食产量上纲要的形势,男童取名“上纲”。在上纲还不太懂事时,按照当时国家政策,罡家馍店再度关闭,家里又一切如常。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上纲父子也将馍店再次开张,罡家蒸馍也再度闻名。
一位伟人在祖国南端疆土上画一个圈,便有一座城市兴起,当有人还说不准是深圳还是“深川”时,老实憨厚的河南商丘人,已成为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于是就有人想到上纲父子,若能将其馍店搬到深圳,不仅能解决他们在那里的吃饭问题,而且还一定能形成一个大卖场。于是,上纲父子在朋友的劝说下,南下深圳。杠子压面,手工蒸馍,虽然少了篦子上的竹签,但仍然备受欢迎。不太了解做馍程序的南方人,看着好吃的罡家蒸馍好奇,不禁问上几句:“这里也曾有机制馍,但不好吃,你们的馍怎么这样好吃呢?”也是上纲父亲一时高兴,也是他想使自己的话显出些幽默,打肿脸充胖子式地作出解释来:“机制馍,是机器和出来的面,而我家做蒸馍,是用腚坐出来的面,口味能一样吗!”说者得意洋洋痛快淋漓地讲出罡家杠子馍的特色,可听者直觉别扭:该死的北侉子用腚和面……自此,罡家馍店的生意,算是山坡上放个石头蛋,一滚到底,纲家父子只好回老家。事后,不少人给上纲父子开玩笑说:“真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上嘴的当。”
随着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家家有电视,手机随身走的时代到来,人们开始“懒”了。集镇上饭店只做菜不做馍,学校、机关大伙也只做菜不做馍;过年过节老百姓不做馍;生活在农村的老百姓平时过日子,也学着城里人去集市买馍。罡家馍店,来个柳暗花明又一村。按上纲的话讲:“我的个娘啊,照这个吃法,累死我上纲,也做不够卖的。”如今,上纲不得不去掉杠子压面,改成机器和面,蒸馍的笼屉也由小换大,一年四季天天忙得不可开交,有时馒头还是供不应求。
上纲年头忙到年尾,但他的“死”脑筋不改。总是在过年最忙时,做出几笼“腚坐出来”的蒸馍,让来家买馒头的人,每人带回去仨俩的尝一尝,借此记住他们的百年老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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