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华
他因为有事未能送站,只将我送至出租车上,轻轻一句:平安。我坐进车里,手抵车窗与他告别,目光从指间送达他的脸,瞬间的惜别是那样触目。车开了,整座城市像一帘帷幕,惆怅在夏日的街道徐徐下沉。
时间已是八月,暑热仍徘徊不去,我黑格的丝裙上,长长的飘带像是要把心扯成几丝细软,系在颈项上远走天涯的样子。
这是一个寂寥的夏日,我出发。
一个人的旅途,一生不知有过多少次,这个傍晚走进车厢,我仍是孑然一身。早知前方的站台上无人等待,亦知此行的终点并无相亲,然而,路还是要走下去的,无论多远。
一个人躺在铺上,听上下左右,年轻的情侣,结伴的老人,举家外出的,组团而行的谈话,只我孤身一人,像一盏灯,照着一个孤独,像一声叹息,在车厢内无声滑落,一阵阵的风,悠悠,从一个窗口飘向另一个窗口,从一处站台移向另一处站台……
远从幼年起,孤独就成了我的伙伴,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养成了自己跟自己说话的毛病,路长长,心曲曲,便就有了亦真亦幻的故事,说给寂寥中的自己听。一个一个的故事在一个人的舞台上次第粉墨登场,竟演绎成一个作家之梦。年纪稍长,一个人离家工作,单位离家近十里,也便一人独自来去。无人陪伴的路,习惯了跟树说话,向桥问好,就连脚下的一块块石头,也千年不变的样子,每逢走过,都悄悄给我一个或光滑或混浊的问候。
再稍长,嫁与军人妇,聚少离多的日子,白天,把自己交给一个人的长路,夜晚属于半间房内的一盏孤灯。无人陪伴的日子久了,一隅人多热闹起来,竟就许多的不能适应。像一双耐久黑暗的眼睛,无法适应强光的照射。后来有了孩子,一个人的探亲路上,车马劳顿,形影相吊之外,又多了一个小生命的累赘。此生总是不能相忘,那些怀子携儿的探亲路,一路上吐得死去活来,儿在我怀里哭,我却不哭,知道在一片陌生人的森林中,眼泪没有意义,我需要的不是同情。
丈夫的驻地在两座县城之间,信息不通。那一次,停在路边的车像呕吐的醉汉,将我们母子和一大堆行李吐在一片荒郊野地,呼一声兀自开走了。我举目四望,除了我与怀中的儿子,身旁装有我们母子冬装奶粉尿布的四个大包,便就只剩了野旷天低树,深冬的风打在身上,是一种生冷的疼痛。野地无人,既无人等候,也无人照应。万般无奈,我只得将几个大包丢弃在路边,走向目光所击处远远的一家路边小店……
这一生种种原因,无论天涯海角,大都我一人独行。有过险象环生,也曾艰辛备尝,却都一步步走过,生命就在这漫长的孤独中,一天天延续。
车在第二天中午到达沈阳,沈阳的朋友早已先我而走,我只得独自跨上转往瓦房店的车,不抱希望地发一个短信,很快便有了回音:我在车站等您。简单几个字,看了又看,竟是几分感动,想到前方有一个从未曾谋过面的人,竟因我而等待,心头不禁涌起温情暖意……想来每一次出行都像是一次时空的栅栏,隔开了一段又一段孤独的人生。想到前方将要与我相晤相亲的不光有一些人,还会有一片海,心顿时清凉释然了许多———世上无论什么人,都是孤独地来,孤独地去,等在生命尽头的,永远是一片轮回之海……
车已进站,独自收起行李,对自己说一声走吧,一个人的路,尽管很长,且无人陪伴,总得一步步把它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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